《间谍之妻》：背叛日本的女人

文/顾草草

黑泽清和滨口龙介，大概是近年来日本影坛在国际上最为抢眼的一对师徒组合。

97年黑泽清凭借《X圣治》一战成名，03年带着《光明的未来》首度参与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角逐，从此成为了国际艺术影展常客。

黑泽清

今年柏林电影节上，滨口龙介的新作短片合集《偶然与想象》斩获评委会大奖，使他真正跻身一线艺术导演行列。

滨口龙介

而在去年威尼斯电影节，为黑泽清挣得最佳导演银狮奖的悬疑片《间谍之妻》，便是这对师徒协力搭档、共同编剧完成的杰作。

电影将背景设置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的日本。

苍井优饰演的妻子福原里子和高桥一生饰演的丈夫福原优作恩爱有加。

身为丝料外贸商人的优作爱好电影，业余时间与妻子、侄子，一起拍摄电影短片。年轻貌美的里子非常支持丈夫，尽心尽力担纲女主角，演技受到了朋友同事的一致好评。

而平静的婚姻生活被丈夫的一次出差打破了。

前往日占区满洲里出差的丈夫一再延迟归期，好不容易盼得他平安回来，里子却发现丈夫带回了一个神秘女子裕子。

当里子对婚姻产生怀疑时，裕子突然死亡，侄子竹下文雄性情大变，童年好友兼宪兵高官太治忽然对其盘查审问。里子意识到，丈夫的秘密另有其事。

为了挽救婚姻，查清真相，里子开始了一场和无数秘密的漫长角力。

丈夫是叛国贼还是间谍？自己应该相信爱情，还是站在日本的国家利益一边？

要成为一名远渡重洋的间谍之妻，一个嫁夫随夫的国际和平主义者，还是一个将丈夫用生命保护的731细菌部队实验证据上交的爱国“叛徒”？

尽管《间谍之妻》被归类到悬疑片之类，但却在怪人黑泽清的手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质感。

早年以拍摄类型影片养家糊口的黑泽清，并没有遵循任何“模式”或者“框架”，完全跳脱出了观众的想象。

仔细想来，那些构成影片“悬疑性”的信息和素材，其实在影片开场十五分钟就已经释放完毕了。

比如里子对于爱情的信仰，她和宪兵太治之间的暧昧情潮，丈夫优作对于家国未来的国际化视野，二战前日本社会的人心惶惶，里子和丈夫的定情自制短片。

而关于日军在满洲里秘密进行的731部队细菌实验，其史料细节，其隐秘邪恶，作为中国观众更是难以忘怀。

本片所有的“悬疑”可能，都集中在女主角，苍井优饰演的福原里子身上。

整个影片的大局大势，看似是由掌握证据的丈夫优作，和掌握权力与武力的太治决定；但是从片名“间谍之妻”不难看出，本片真正的主角，是福原里子。

她对于真相的上下求索，她在大是大非和小情小爱之间的挣扎，她从一个普通家庭主妇到一个身怀情报女间谍的转变，她从家庭美满的中产女性沦落至无家可归被精神病院收容监禁的境地。

在黑泽清明亮而带有柔光的镜头中，里子和演艺事业进入瓶颈期的苍井优一起，绽放出惊人的光芒：言笑晏晏，回眸，奔跑，行走在东京，躲开追踪，藏进船舱……

在黑泽清极具舞台剧质感的取景框中，观众和里子一同优雅地行走于流动的场景间，对未来无限茫然，对冒险怀有憧憬，对未来抱有乐观信念。

而沉湎于政治、大义和暴力的男性角色们，相形见绌，沦为蹩脚卑劣的小阴谋家。

就像黑泽清影片中绝大多数的女性一样，里子呈现出一种流水般的质感，她的个性难以捉摸，无法概括，喜怒形于色；看似为爱随波逐流，瞬息即变，却倒影出整个时代的嬗变。

似乎女性的底色便是纯真，纯真不能让奇迹发生，但纯真本身便是奇迹。

黑泽清并不是第一次在电影中借人物之口表达自己国际和平主义者的左翼政治立场。

当然，《间谍之妻》并不是一部政治片，黑泽清在威尼斯电影节期间就表示，本片是一部娱乐片——在处理战争这样的严肃题材上，《间谍之妻》是柔化暴力，致力轻松的。

这也是黑泽清罕见的回溯历史年代巨作。极为讽刺的是，黑泽清被要求用8K数码相机拍摄《间谍之妻》。

诚然，最受褒奖的艺术片导演不得不用最先进的数码相机拍摄一部明确怀念赛璐珞的时代电影。

有好几个场景是福原夫妇在黑暗中用投影仪屏幕看8毫米的家庭电影——而观众们也在黑暗中观看戏中戏，观看一场伪装成娱乐产品的、迟来的二战真相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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